彼得·德鲁克说,管理是一门真正的博雅艺术。然而,德鲁克心中的管理,可能与很多人所理解的大不相同。学习德鲁克,最重要的就是理解背后的原理。只有这样,才能不浪费你那些深藏心底的宝贵善意和与生俱来的创造力。
德鲁克说,中国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关键就是人才问题。是什么人才问题呢?是管理人才的问题。别的东西,你都可以进口,资金你可以引进,设备你可以引进,但是只有人才,你无法靠引进。而且,最重要的是,管理一定要在当地的文化中才能发芽生根。
克莱蒙特大学以德鲁克的名字来命名该校的管理研究生院,在命名仪式上,德鲁克谈了他对管理学的看法,以及这个学科的研究对象是谁。由这点出发,他谈到了管理行为背后的价值观、信念和承诺。
德鲁克说,管理是一门真正的博雅艺术(Liberal Art)。管理的对象是谁呢?是人类的工作社群。从表面看,管理的目的是工作的成效,但是工作是由人从事的,所以,管理者不能不和人打交道。管理者天天都要面对既可爱而又不完美的人,面对人性中的善,人性中的恶,人的潜能、长处和人的弱点。任何有经验的管理者都会明白这一点。对别人的同情,愿意为别人服务,这是一种善意;愿意帮人家改善生存环境、工作环境,也是一种善意。管理者要做得是激发和释放人本身固有的潜能,创造价值,为他人谋福祉。这就是管理的本质。但是,很多人把管理当成一种工具,认为管理是用来操控的,因为它的目标是要让工作有结果,就必须操纵控制工作者的行为。这一条,是德鲁克坚决不同意的。在他的著作中,对“胡萝卜加大棒”有很精辟的分析。胡萝卜是利诱,大棒是威胁,两者都是在利用人的弱点,即人性中的贪婪和恐惧,去操控工作者,这与管理的本质背道而驰。我们可以看到,“胡萝卜加大棒”被全世界的管理者很普遍地接受,但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效果却是越来越差了。在发达国家中,它甚至对体力工作者也不起作用了,而对知识工作者来说,它在任何地方都不起作用。管理人员已没有大棒可用,而胡萝卜作为刺激的作用也愈来愈小。德鲁克本来是一位政治学、法学的学者,后来又成为经济学家,听过熊彼得、凯恩斯的课。那时候,在学术界,管理学还不存在。德鲁克经历过一战、二战,感受到战争带来的伤害,生命和财产的毁灭,知识精英的毁灭,文化的毁灭。对人类的同情心让他觉得,这些应该避免。用什么办法避免?二战爆发前,他移民到美国,看到一个新的社会现象,发现美国出现了很多大的企业。这些企业提供就业机会,吸引很多人从乡村社区跑到城市,进入工厂这样一个新的社区。而就在这些企业中,每一个进入企业的人,都可能自由发挥自己的能力,承担责任。那么,是什么决定一个企业有没有成效,能不能给人这种自由和责任呢?答案就是管理!于是德鲁克开始研究管理了。那个时候,管理还谈不上有什么学问地位,也没有成为一门学科,一个学者跑到企业研究管理是被认为不务正业,而且是自毁前程的。德鲁克的导师替他惋惜说,你这么一个有才华的人,怎么去研究这些摆不到台面的东西呢?你在经济学、政治学已经崭露头角,可以很有前途。但是,德鲁克去研究、建立管理学的出发点,不是为了个人的成就,而是为了解决带来痛苦的社会问题。商学院都有课程教“战略”,它们的战略从哪里开始呢?它们的战略是假设企业的目的已经有了,现在的任务是怎么去达成目的。德鲁克也讲战略,他有一本书《成果管理》是讲战略的。德鲁克的战略是从目的出发的,他首先要企业界定目的。这很有意思,因为企业并不是一个人组成的。企业的目的,究竟是企业主的目的,还是企业管理者的目的,还是企业员工的目的呢?
企业主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赚钱,企业员工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有一份工作,管理者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晋升。但是,企业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们有事干,让你们有钱赚,而且非营利机构也没有这样的目的。学校的目的不是让老师有书教,医院的目的不是让医生有个地方去执业。学校的存在是为了学生,医院的存在是为了病人。那企业呢?企业是为了那些需求者,为了那些客户。因为社会上有一部分人可能有某种需求没被满足,于是有企业看到这个市场空白,看到这个薄弱环节。企业就会去设计一种产品、一种服务,来满足这个需求。有需求的这部分人一看,这个东西对我有用,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你要多少钱,我愿意买。所以,归根到底,企业的目的是什么?企业的目的就是创造顾客。或者更明确地说,创造顾客要的价值。企业要开发出新的客户,创造顾客。德鲁克一直都在讲,企业的目的在外而不在内。如果我们用一个比较“高大上”的词,就是说企业本质上是“利他”的,本质上就是要承担社会责任的。这并不是说,企业赚了钱之后捐一些出去承担社会责任,而是说,企业存在的本身就是在承担一种社会责任,因为你创造了顾客,生产出产品和服务就是在承担社会责任。赚钱只是你为顾客创造价值之后的一个副产品,它是结果而不是目的。企业要生存,也一定要有经济上的回报,要有利润,要有资本再投入。但是,你如果真得只是为了钱而去做,有可能赚到钱,但是你可能根本没创造价值。比如索罗斯,他有很多聪明智慧,发展出很多投机的工具,还写了一本书《金融炼金术》。但是索罗斯创造价值了吗?我认为没有,他只是把别人创造出的财富,用财务技巧转移到自己的口袋里。他的企业可能赚到钱了,但它没有创造出价值,违背了企业的目的。它只能生存一段时间。
德鲁克的管理学最根本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不是教你如何生存和发财,不是教你怎么成为一个著名的、引人注目的、有社会地位的成功者和企业家。他是教你怎么通过工作使你的人生有意义。这个有意义的根本,一定在于为他人创造了价值,为他人创造了福利。所以,我说管理学不是成功学,也不是生存学,管理学当然也追求成功,但是它追求的是有意义的成功,创造价值的成功,为别人带来好处的成功,这是不一样的。现在中国流行的观点是误以为管理学就是成功学,大家追捧的都是成功的企业家。只要企业家成功了,大家就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值得仿效的,要学管理就得从他们那里学。我不是说成功者都不值得学,我是说要研究成功者的行为,这个成功者有可能创造了价值,但是也有可能他的某些行为是破坏和转移价值的。现实社会中有很多成功者,他们的有些行为符合我们说的创造价值,给社会带来好处,推动社会进步,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有一些行为破坏了价值,和他们的正面行为是冲突的,他们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今天可能这么做,明天可能那么做。在这种环境下这么做,在另一种环境下可能就背离了原来的宗旨。如果企业家处在这种状态下,那么他们对社会就会既有贡献,也有破坏,既教人学好,也教人学坏。企业家不是完人或圣人,发生偏离最终客户一一消费者价值的过失是不奇怪的,好的企业家会反省和努力去消除这种负面的社会影响,逐渐做到在创造顾客价值方面减少自相矛盾的行为,或者说一以贯之。当我们称赞某位企业家时,称赞的是他创造价值的行为,不代表他沒有错失,反之当我们批评某企业家时,批评的也是具体行为,并不否定他创造的价值,应避免陷入非黑即白、成王败寇的认知误区。博雅管理的目的就是帮助这些既值得尊敬又往往前后不一致的企业家,让他们进一步反省和梳理自己的经营决策和行为,升华为真正的伟大的企业家。德鲁克说,领导力就是把一个人的视野提到更高的境界,把一个人的成就提到更高的标准,锤炼其人格,使之超越通常的局限。然后才能把一个人的潜力、持续的创新动力开发出来,让他做出他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成就。领导者本身的定义是有人跟随,有人跟随你,你就是领导。最重要的,就是你把人领导到什么方向上。
所以,作为一个领导人,没有选择,要么是领导,要么是误导。很多所谓伟大的领袖,其实都是误导的领袖,而不是领导的领袖。领导力不是中性的,不是越多人跟随你,你越能忽悠人,你就越成功。比如讲市场营销,那历史上最成功的市场营销者,也许就是希特勒和他的宣传部长戈培尔。那个时候他们不但忽悠了全德国人,甚至忽悠了差不多全世界人,在他们发动战争之前,不少西方国家的人都觉得希特勒带来希望了,没能看到希特勒的本质。这就是“成功”的营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这是戈培尔的名言,今天仍然还有人相信这一条呢。企业家和管理者应该想一想,在你做生意的过程中,在你做经营和管理的过程中,你是在提升自己和你追随者的境界呢,还是在让他们堕落呢?这就是德鲁克的管理学所坚持的,背后与众不同的东西,他称作“价值观、信念和承诺”。德鲁克说,这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就好像一个人正不正直,这是骗不了人的。企业家和管理者的任何管理行为,一举手一投足,都受到价值观的支配。这些行为的背后都有价值观和信念,决定了是让人提升还是让人堕落,包括他自己。所以这个东西是骗不了人的。说到价值观,一般人都认为价值观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实际上,企业的目的也好,领导力也好,营销也罢,它后边都有价值观的东西在里面。如果你能做到这样,个人的潜力发挥出来了,个人得到了成就感,同时组织实现了它的市场目标,创造了社会价值,发挥了社会功能。
如果管理者能够很透彻地理解每一个管理工具、每一个管理方法、每一种管理行为、每一个管理决策背后的这些原理,那么管理者的行为就会越来越趋于一致,不会自相矛盾。他们就会成为一个自觉的、带来正能量的、给社会带来进步的成功企业家。否则你可能暂时取得一些成功,但是这些成功背后,其实给社会带来了破坏。我觉得对于企业家、对于实践者、对于管理者来说,学习德鲁克,最重要的就是理解背后的原理。只有这样,才能不浪费你那些深藏心底的宝贵的善意、与生俱来的创造的潜力,也不会浪费你的追随者的善意和潜力。如果要达到这个目的,企业家需要学习理论,需要穷根究底,需要永远有一把尺子建立自己的坐标系,这就是价值观、信念和承诺。管理者必须永远有清醒的头脑,不断反省自己,检讨自己,才能够接近文明人追求真理的境界。